夜裡,一歲半的兒子甜甜地睡了,我終於能休息。
回到臥房,摸著整天感覺很怪的臉頰。照鏡子,原來一側腫了起來,我的臉簡直歪了一邊。耳下的腫塊很大、很痛。醫師的職業病,就是一見徵兆,馬上開始鑑別診斷,可能是什麼毛病。
胡思亂想之中,很久以前,母親和我的對話,突然在耳邊響起。
「妳們小時候,醫學沒那麼進步。檢查不出原因,醫師說我可能是大腸癌。」當時青春期的我,對許多是似懂非懂,不知怎的就想避開這話題。
「媽,不要提這個啦!」當時我煩躁地說。
「我想,如果我死了,妳和弟弟還在唸幼稚園,年紀這麼小……」彷若未聞,母親繼續說著。
於是,遙遠記憶中,那個有點早熟的六歲小女孩,每天中午,站在幼稚園排隊點名上娃娃車的地方,又活畫在眼前。「小潔、小如、小俊……」老師在點名,小女孩知道老師不會唸出她的名字,可是,她仍然在隊伍中,期待老師弄錯了,其實她是可以回家的。
當所有小朋友都上車,老師闔上名單也準備上車,小女孩哭了。
因為媽媽住院了。小女孩六歲的年紀,未必清楚大人的世界發生什麼事,只是隱隱覺得不安、越來越強烈的不安。因為不安,更加渴望回家。更加年幼的弟弟覺得奇怪,不曉得姊姊怎麼會想坐車、想到哭了出來。
母親的檢查結果出爐:碩大的子宮肌瘤,壓迫腸道,造成類似大腸癌的不適症狀。母親去開刀,當時摘除子宮也算是一個大刀。那段時間裡,因為白天家裡沒大人,理所當然姊弟倆幼稚園半天課變成整天課,中午,不是排隊搭娃娃車回家,變成在幼稚園吃不習慣的午飯,睡不習慣的午覺。傍晚爸爸下班了,孩子才回家。
多年後,母親開刀的傷疤早已痊癒。幾乎所有人都漸漸淡忘了這段往事。多年後,我自己也成了母親。
我撫著稚齡兒子熟睡臉龐,軟嫩的、溫暖的,我最愛的。我輕輕地對他說:「如果可以,我想一直守候你、陪伴你,一直到你長大。」
我突然瞭解當年母親的感受。當時,她回想起未知的檢查、開刀結果,重新感受那與稚子分離的心疼不捨。如果真的罹癌怎麼辦?如果她過世了,誰來照顧兩個年幼的小孩,這些人會好好疼愛他們嗎?她忘了自己面對疾病的恐懼,更在乎孩子的感受和遭遇。
當年母親和我談話時,我十幾歲,我不懂她的心。我只是害怕去回憶,那段寂寞等著上娃娃車的日子,害怕重新體會可能失去母親的不安。所以當時我毛躁、逃避,粗魯地制止母親談論那段往事。
現在我懂了,感謝上帝,不會太遲。
PS. 後來,腫塊消了。一顆蛀牙引起的耳下淋巴結發炎,讓我多愁善感了起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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