門診病人服用憂鬱症藥物，有些人一星期就有感覺到療效（當然也有許多人效果並不明顯）。但正統的教科書或研究常說：「抗憂鬱藥物大概要吃 4～6 星期或更久才會有感覺。」還有一些研究會說「吃抗憂鬱藥物比起安慰劑只有好ㄧ點點。」
為什麼會有這種差異？這關鍵在於，學術研究通常是以「重度憂鬱症」患者為研究對象，然後以「重度憂鬱症的量表」來評估病情的嚴重度，所以往往要過好長一段時間，量表的分數才會產生顯著差異，認為「病人的重度憂鬱好多了」，也才會造成「吃藥後有顯著改善的病人比例並不高」。
如果藥物效果那麼差，現在精神科診所怎麼會有那麼多病人？原因在於，社區型的病人，本來就有許多是中輕度的憂鬱症患者。而這些病人，服藥後如果覺得有改善一部分，就算沒有達到量表上的顯著差異，他們還是會回診一段時間。
最近有個研究，針對舍曲林（sertraline，常見「血清素回收抑制劑」的抗憂鬱藥物，臺灣常見藥名是樂復得、憂解）的新分析發現：吃藥後情緒上的改善，其實比我們想像得早，有可能一星期就觀察得到。
這項研究使用的是英國隨機對照試驗的資料，約有 650 位在基層診所就醫、有憂鬱症狀的成人，被隨機分配服用舍曲林或安慰劑 12 週。新的分析則不是只看「總分」，而是把每一個症狀拆開來看，故事就變得不一樣了。
為什麼只看「憂鬱總分」會誤導？
臨床試驗常使用 PHQ-9、BDI-II 等量表來評估憂鬱程度，做法是把悲傷、睡眠、食慾、疲倦、自責等多項症狀的分數通通加總，變成一個「總分」，然後拿這個數字來判斷藥物有沒有效。
問題在於：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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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同人的憂鬱症狀組合差異很大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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有人主要是情緒低落、罪惡感、自我否定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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有人則是以睡不好、疲倦、沒胃口為主
如果一種藥物讓人心情變好，但同時讓睡眠、性慾變差，那麼在「總分」上，進步與變差會互相抵銷，看起來就像是「沒什麼效果」。
這就是原始試驗數據給人的印象：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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6 週時看「憂鬱總分」，舍曲林與安慰劑差異不明顯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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但病人的真實感受，可能比數字更複雜
改用「症狀網絡」來看：兩星期就有變化
研究團隊改用「症狀網絡分析（network analysis）」來處理資料。
簡單說，就是把每一種症狀當成一個「節點」，例如：
- 悲傷
- 焦慮
- 自我厭惡
- 失眠
- 食慾改變
- 性慾下降……
再觀察：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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哪些症狀彼此連動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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藥物讓哪些症狀下降、哪些症狀上升？
當他們這樣拆開看時，發現：
● 在第二週，舍曲林已經開始：
- 減少悲傷感
- 減少自我厭惡、覺得自己一無是處
- 減少焦躁不安與自殺意念
- 降低焦慮與擔憂的程度（在時間滯後分析中更明顯）
到了第 6 週、12 週，這些情緒症狀的改善更為明顯且持續擴大。
也就是說，情緒改善其實很早就開始，不是完全「等到第六週才突然生效」。
但同一時間，身體副作用也正在發生
不過，這個故事還有另外一面。研究也清楚看到，在前幾週，服用舍曲林的人，比安慰劑組更常出現：
- 睡眠變差
- 性慾下降
- 食慾變化
- 覺得疲倦、沒精神
這些不舒服本身也被算在憂鬱量表的「症狀」裡（例如 PHQ-9 的睡眠、食慾題目）。結果就是：
心情變好了，但身體感覺變差了，
總分一相加：看起來就「好像差不多」。
這就很接近很多病人早期的主訴：
「好像有一點比較沒那麼悲傷，可是整個人很累、睡不好，也不知道到底有沒有比較好。」
研究顯示，這些軀體症狀的負面影響大多在 6 週內達到高峰並趨於穩定，但情緒與焦慮的改善，會在 6 週後繼續累積。
藥物是「把音量調低」，不是「剪斷連線」
網絡分析還有一個有趣的結果：研究並沒有發現舍曲林會改變症狀與症狀之間的連結模式。
也就是說：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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它會讓悲傷、焦慮、擔憂、自我否定等症狀「變弱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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但這些症狀彼此之間還是會互相影響
比方說：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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失眠 → 注意力變差 → 自尊下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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焦慮 → 失眠 → 更焦慮
這些惡性循環的「路徑」，在安慰劑組與舍曲林組差不多，只是舍曲林把每一個節點的「音量」調得比較小。
換句話說，藥物比較像是整體降噪，而不是重接線路。這跟我的臨床經驗一致，我常跟病人說，吃藥會讓你對一些事情的「感覺變淡」，一旦又遇到、想到、被刺激到，感覺比較不會那麼強烈，大腦就比較容易「漸漸淡忘」，把一些煩人的事情放到一邊。
這也提醒我們，心理治療、衛教、壓力管理，改變我們的思考模式，會有服藥以外的效果。
對病人與臨床醫師的啟示
這研究有幾個重要意義：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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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要太快認定「藥沒效」。
前幾週覺得「心情有一點好轉，但身體不太舒服」並不代表藥物完全無效，
可能只是身體副作用在短時間內蓋過情緒改善的成效，過一陣子會漸入佳境。 -
醫師在說明時，可以更具體。
與其只說「要六星期才會有效」，不如說：「大約兩星期左右，有些人心情就會開始有點變好，
但前幾週可能會比較累、胃口不好或性慾下降，
通常 4～6 週之後，好的部分會越來越明顯，
不舒服的部分會改善，整體感覺就會越來越好。」 -
研究設計方面，不能只看總分。
未來的藥物試驗，可以把症狀拆開來看，
會比只看「憂鬱症量表總分有沒有下降」更貼近病人的真實感受。